种树书

二、密道谜云

光明顶密道惊变，祸起萧墙；其经过之扑朔迷离，疑点谜团之多可列全书三甲。虽然未必都直接与杨逍有关，但任何一条辨析不清，最后的误解总会落到明教之魂身上。来都来了，let's talk.

1、Toxic affair

阳顶天之死，金庸小说最有名的婚外三角恋事件。因为太有名，还成了很多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神逻辑的源头，比如阳顶天绿云罩顶，所以绝对不可能是杨过之子；或者阳顶天强娶师妹，杨逍强x纪姑娘，明教异性恋传统无耻；或者阳顶天被夫人绿，杨逍被纪姑娘甩，明教异性恋传统悲催。对此我有六点想说：……

这起事件，真的是大众认为的事实吗？

在回答之前，有必要总结一下我在上系列反复论证过的，如何读书、如何分析书中人物的原则。即：事实证据＞common sense＞言词证据。

事实证据，包括人物做出的行为，实际存在的物证，情节中的时间、地点等客观因素。与其他证据特别是与人物对话产生矛盾时，应均以事实为准。

Common sense，人之常情，基本的社会、历史、心理和客观物质规律。如金庸在书中做出了对某一事件的私设，分析时以作者私设为准；如没有说明，则应当遵循客观规律。

言词证据，包括人物说出的对白，心理独白，以人物视角出发或为人物言行做解说的旁白等。一条真理：people lies. 即使不是主观故意欺骗或自欺欺人，也会因为视角和客观经历的限制产生偏差。现代法律体系中，口供特别是本人口供的作用远低于科学物证。不论说话者品格如何，旁白对该人物的描述如何，读者如何认为他或她“不可能说谎”“没必要说谎”“从不说谎”，言词的可信度都是所有证据中最低的。

举个栗子，纪晓芙说“力不能拒失身于他”也好，杨逍说“我虽强逼于你”也罢，只要时间地点不成立，监视逃走的行为无法实现，读者就可以确定，所谓强x子虚乌有。

而言词证据中，最不可信的就是“一面之词”。成昆这个出轨故事，正是最标准、最典型的一面之词范例。三名当事人，阳顶天夫妇已死，死无对证。成昆单方面做出的陈述，真是事实吗？

谜团一，阳夫人是否真爱成昆，不爱丈夫？

这位夫人的事实行为：在丈夫死后立即自杀，有两人骨骸为证。金庸小说有数位在丈夫死后自杀的女性，其中通过他人对话讲述此事的，一个是胡一刀夫人，一个就是阳顶天夫人。有趣的是，读者普遍认定前者深爱丈夫，却说后者是出于愧疚。从心理学角度，当场自杀是情绪剧烈波动下的非理性行为。爱情具有这种非理性特征，愧疚却是理智与道德制约的产物。认为阳夫人出于愧疚的评论常加上一句“她还有点良心”，良心，道德制约，说明其就是理性特征。然而阳夫人的情绪波动极其剧烈：【我师妹大惊，叫道：顶天！顶天！你怎么了？圆真叫着这几句话时，声音虽然不响，但各人在静夜之中听来……无不心头大震。】33年后听人转述尚且如此，当事人在现场可想而知。她自杀速度犹在胡夫人之上，这样的情绪化行为解释为愧疚，完全不符合common sense.

另一个事实：阳夫人与阳顶天结婚。当然，婚姻不等于爱情，金庸小说这一点极其现实。但要区分清楚的是，婚姻包括内心想结婚的愿望，和实际结婚的行为。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，身边人常不是意中人。因此与证据可信度相反，结婚的行为不一定代表爱情，内心渴望却做不了假。成昆的证词是【我师妹的父母固是势利之辈，我师妹也心志不坚，竟便嫁了他。】固是、也、竟，说明在他看来婚事最终决定者是师妹自己。同时他心怀怨恨，理应极力表达师妹的决定出于不情愿、被逼迫，然而用词不是“我师妹拗不过父母”，或者“我师妹被他强势所逼”，而是“心志不坚”。翻译一下，就是师妹竟然变了心，与阳顶天结婚，她竟然是愿意的，她竟然是爱他的！

然而她婚后与成昆私会，有密道事实为证，怎么解释？

首先，这个私会是婚后便开始，藕断丝连，一直到阳顶天死前才暴露的吗？

不是。

光明顶成昆自称【老衲今日已是七十余岁的老人】【喝着喜酒之时，我心中立下重誓……我立下此誓已有四十余年】。其时谢逊61岁，【他年纪比成昆小了十余岁】，成昆≧72岁。【我师妹和我两家乃是世交，两人从小便有婚姻之约】【若不是阳顶天当上魔教教主，我师妹也决计不会嫁给这个大上她二十多岁之人。】有婚姻之约可能是成昆夸大，但可证实他确有此想法，没有提亲却被阳顶天抢先，说明师妹当时年纪很轻，阳求婚前未到婚龄，是以成昆还未求娶；最大上限也不会超过20岁。成昆对阳顶天年纪的不满亦可证明。师兄妹年龄差则可参考令狐冲岳灵珊，这对儿师兄比师妹大6-8岁，则成昆不到28岁，阳顶天≧40。由此大致计算（可上下浮动2-3岁），结婚时师妹18岁，阳顶天40岁，成昆26岁。阳去世时53岁，夫人31岁，成昆39岁。光明顶成昆72岁，距婚礼46年。

PS：阳顶天深爱夫人，必定一当上教主便去求婚，则他在40岁左右接任。中年即位，显然是凭自己本事打上来的中兴之主，也就是他接任后大批提拔年轻高层以为己用的原因。

对战三渡时，阳顶天已成婚7年以上。成昆发誓【定当杀了阳顶天，定当覆灭魔教】，因此【老衲与阳顶天结仇，这成昆为我出了大力】。如此重大计划，所花的时间精力必多，昆仑山光明顶和嵩山少林远隔数千公里，7年中成昆留在光明顶约会的可能性极低。如果孤鸿子之死也与成昆有关的话，他在中原活动的时间还要再多3年。另一方面，【我（谢逊）在十岁那一年，因意外机缘，拜在一个武功极高之人的门下学艺……二十三岁那年离开师门，远赴西域，结交了一群大有来历的朋友】。阳成婚时谢逊15岁，入明教时23岁，相隔8年。成昆要教授徒弟，这8年中频繁长时间离开中原的可能性更低。此外，杨逍等高层均未见过成昆，【这成昆虽是阳教主夫人的师兄、是金毛狮王的师父，可是我们以前都未能见他一面，可见此人心计之工。】仅范遥一人称【我以前却曾和他朝过相】。如果成长期在光明顶出没，或是隔一段时间就前往一次的话，他既不可能整日躲在密道中吃喝拉撒，也不可能与这么多明教中人都不见面。成昆称【我虽在光明顶上逗留】，同样没有“多次”“数年”等时间状语。综上，最可能的情况是师妹婚后随夫前往光明顶，成昆则一直在中原活动，13年中并未见面（婚礼可能在师妹家中而不是在光明顶举行，则成昆更不需前往西域）。成约在阳去世的几个月前到达光明顶，逗留期间每日或每隔几日去密道私会，符合【我在这密道中来来回回走过数十次】的陈述。

不用说，这个时间又双叒是阳顶天修习（传授）乾坤大挪移的时间段。张无忌练乾坤时对身边事物毫无知觉；阳顶天练功时间虽多，情形应大体相似。阳夫人成婚十几年，却在阳练功后突然开始私会，要么是她深爱丈夫，对他冷落自己大大不满，为了让丈夫吃醋，找上了多年不见的前男友演戏；要么是她深爱成昆，多年来对他念念不忘，趁着丈夫练功，找上了多年不见的前男友出轨。两个猜想，哪个是真的？

乍看起来，成昆的选项似乎合理。阳顶天自己遗书也说【夫人自归阳门，日夕郁郁。】但这里有几处很大的疑点。成昆自述【有时和我相会，不免要找一个极隐秘的所在。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，我们都知道婚外恋最需要隐瞒的，甚至唯一需要隐瞒的就是配偶本人。现实中不乏同事朋友交头接耳，只有配偶被蒙在鼓里的例子。阳夫人却如此特立独行不走寻常路，偏偏要在只有她老公自己，只有阳顶天一个人能进入的密道里约会。隐、秘？恕我母胎solo，理解不能。而且她早知道阳顶天在内练功，【我师妹道：不错，他是在练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】，但并不是趁他练功的时间偷偷进入，而是当面向他提出要求。【她要去看看秘道，阳顶天虽知违犯教规，很不愿意，但经不起她软求硬逼，终于带了她进去。】有人评价道，这简直是揪着老公的领子告诉他我要进去搞事，一点也不make sense.

另一个疑点，就是阳夫人自杀的那把匕首。那位评价搞事的分析者提出，她随身带着匕首，要防备谁？防她武功盖世明教第一的老公？【我师妹知他武功极高，一出手便能致我们于死地】，简直笑话。如果被阳顶天发现时她拔出匕首大喊：“你放我师哥下山，我便当场自刎。”那么防备丈夫之说还有些道理。事实完全不是。密道中只有两男一女，不防丈夫，防的是谁？更细思极恐的是，【回过头来时，只见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，已自杀身死。】成昆明显不知道这把匕首的存在。婚外恋男女私会无非xxoo，只要有身体接触，他怎可能不知道怀里的女人身上有把匕首？

除非，成昆连抱他的师妹，都一次也没能抱到，吧！

阳夫人不爱丈夫，真爱成昆吗？

谜团二，成昆他，真爱师妹吗？

【我好好的姻缘给阳顶天活生生拆散了，明明是我爱妻，只因阳顶天当上了魔教大头子，便将我爱妻霸占了去。】【我得到了师妹的心，却终于得不到她的人。她是我生平至敬至爱之人，若不是阳顶天从中捣乱，我们的美满姻缘何至有如此悲惨下场？】言词真的够爱，40多年念念不忘，简直够一个痴情种子的美誉。事实呢？

【突见地下倒着两具骷髅。骷髅身上衣服尚未烂尽，看得出是一男一女。】

【何红药狂叫：不许你们合葬，不许你们合葬！……她妒念如炽，把骸骨从坑中捡了出来，叫道：我把你烧成灰，烧成灰，撒在华山脚下，教你四散飞扬，四散飞扬！永远不能跟那贱婢相聚！】

【李莫愁斗然听到陆展元和何沅君的名字，全身一颤，脸上肌肉抽动，说道：都烧成灰啦！一个的骨灰散在华山之巅，一个的骨灰倒入了东海，叫他二人永生永世不得聚首。】

看出区别了吗？对何、李二人来说，爱人负心，移爱情敌，她们都无法容忍合葬之事。师妹就倒在她丈夫身边，为什么成昆竟然能忍？如果说两个女魔头不能做男性感情的例子，那么苗人凤在南兰死后夜闯天龙门，绝不让她的骨灰留在田归农身边，总可以代表了。何况成昆（自称的）爱情与以上三人大不相同，（他说）他的爱人爱的是他，情敌是【将我爱妻霸占了去】的罪魁祸首；妒念如炽，丝毫不在何红药之下。难道不该抱走遗体远远地离开，再说两句“师妹，阳顶天再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”之类的表白才对吗？就算身在光明顶，实在没办法带着她离开密道，那么把她抱到两人约会之处，不要留在那个生前霸占了她的男人旁边，这样简单的一件事，他也做不到？

做不到，还是，不想做？

此外，阳夫人遗骸【右手抓着一柄晶光闪亮的匕首，插在自己胸口。】仍然维持着死时的状态。小张猜测成昆【做了这件大亏心事后，永不敢再来看一眼】；但是，尸僵约在死后1-3小时出现，只要这段时间成昆曾碰触、拥抱死者，遗体动作必然改变。这一次直接看男性的例子：

【他伸出双手，将岳灵珊的身子抱了起来……昏昏沉沉的迈出了十余步，口中只说：小师妹，你别怕，别怕！我抱你去见师娘。突然间双膝一软，扑地摔倒，就此人事不知】。

成师兄别说到这个地步，哪怕只是抱住师妹掉一滴眼泪，张无忌见到的遗骸也不可能在33年后保持着死时原样。除非，成昆连抱他死去的师妹，都一次也没有抱过，吧！

这是，真爱？

Are you f**king kidding me?

阳顶天真正的悲剧所在，不是她不爱他，而是她爱他，她知道，他的情敌知道，但他自己不知道。

他老子说的没错：问世间情为何物，也真该问一问。

至于爱着丈夫却要找人私会，找了他人却还爱着丈夫的心理，很奇怪吗？请看第三位在丈夫死后自杀的女性，大理镇南王妃刀白凤。

段延庆至少有一夕之欢和一个好大儿，成昆……

师妹死后，成昆即前往谢家灭门，杀人前还故意【假装醉酒，意欲逼x我徒儿谢逊的妻子】。男性连环杀手进行sex crime，多数有认为自己被某个女性亏欠，在受害者身上寻求代偿的心理特征，成昆可谓典型。【好好的姻缘】【我们的美满姻缘】【明明是我爱妻】【将我爱妻霸占了去】，这些重复、强调，同样是在极力获得心理代偿的表现。除了需要明教众人【必引为奇耻大辱，忿激之际，势将一败涂地】；他还需要以这种方式告诉在场的所有人，告诉他自己：师妹是爱我的，她是爱我的；阳顶天是失败者，我成昆不是！我才不是一个没有得到她的人，也没有得到她的心，一败涂地的可怜虫！

可是，他就是一个可怜虫。

活该。 

TBC.